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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姨



劉川靜電機

吳姨來自鄉下,臉龐黑紅,身材矮胖,像一隻塗著黑漆的水桶。吳姨負責給集訓畫畫的學生們做飯。吳姨的手藝不佳,比如炒出來的青椒帶著密密麻麻的皺紋,顏色青黑,像是在鍋底灰裡滾過一次。比如她熬粥時總是要放一小勺堿面,粥裡會有一股子的藥味。

早飯之前,那些畫畫的孩子要上一節大課,每天7點半孩子們陸陸續續走出教室。這時候,吳姨會準時把一大盆粥,一大盆菜,一大盆饅頭,加上一碗切好的咸菜絲,一玻璃瓶從鄉下帶來的自己親手栽種親手發酵親手調配的油潑辣椒醬,一件一件從後院搬到前院的簡陋餐廳。人們誇贊,吳姨力氣真大!這時的吳姨臉上煥發出迷人的光彩,即使有男生在場,她也不要他們上手。

等大傢吃得差不多瞭,吳姨才端起最後一隻碗,把剩下不多的飯菜倒進碗裡。吳姨站著吃飯,每次都會耐心而細致地用鄉村裡的土話詢問:“這個菜響(香)不響(香)?”別人回答一聲“香”,吳姨便接瞭聖旨一樣,心裡美美的;如果你不答話,吳姨會自己續上一句:“可響(香)哩,保勁(證)考清花(華)北打(大)。”吳姨的油潑辣椒醬,很有特色,一瓶油潑辣椒醬,用不瞭一個星期就見瞭瓶底。

吳姨熱心腸,無論哪個孩子頭疼腦熱,她一定會燒一大碗薑糖水,眼瞅著讓你喝掉。在吳姨眼裡薑糖水是能治千災百病的良藥。孩子們的扣子掉瞭,衣服破瞭,吳姨也會拿出針線幫他們縫一縫。一個孩子的名牌運動鞋,開瞭膠扔到垃圾堆裡,吳姨拾回來,縫除油煙機合好。那個孩子說啥也不要這雙鞋,吳姨就把這雙大號的運動鞋踩在腳下,下雨天,踩在泥地裡,叭嗒叭嗒地響。

吳姨很少出去逛商場遛公園。吳姨說,城裡的東西死貴……吳姨閑下來的時候,孩子們正忙著畫畫,吳姨在院子門口站一會兒,感覺很沒意思。很沒意思的吳姨終於在孩子的畫室找到意思。她看見孩子們坐在畫架子前,一筆一筆地描,屋子裡隻有沙沙的風吹過莊稼的聲響。吳姨像是入瞭戲一樣,看著畫紙上的水罐酒瓶香蕉蘋果,還有那些怪異的外國人的頭像,黑白之間,簡單樸實,卻別有一番味道。

吳姨迷上瞭這些畫。吳姨很想知道,一根鉛筆,一張紙,繡花一樣描呀描呀,怎麼就有瞭咄咄逼人的氣勢?她看孩子們畫畫,就像是看某個名角咿咿地唱戲。吳姨在鄉下時,逢年過節,村裡古戲臺就會唱大戲。吳姨是逢戲必聽,做飯時,還會哼上一小段。吳姨擇菜,切菜,和面時,隨口就有瞭戲韻,“金牌調來,銀牌宣,王相府來瞭我王氏寶釧……”這時的吳姨真的成瞭苦過十八年後做瞭皇後的王氏寶釧。

畫畫和唱戲一樣迷人魂魄。吳姨在盛情邀請下,做瞭一回模特。其中一個細皮嫩肉的高個子男生,畫得惟妙惟肖,吳姨高興得不得瞭,越看越喜歡。吳姨把這幅畫掛在廚房裡,掛瞭兩天,就摘下來瞭。吳姨感覺這個屋子不是掛畫的地方,掛在廚房裡,畫上的吳姨煙熏火燎的成瞭灶王奶奶。吳姨把畫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

那天,吳姨很神秘地拉著細皮嫩肉的高個子男生,到瞭廚房。吳姨把一幅畫擺到高個子男生面前,吳姨說:“這是孫子畫的,孫子也喜歡,用鉛筆頭描的,中不中?”當然這幅畫,如同吳姨的廚藝不敢恭維。大個子男生不知道,這幅畫,她的孫子畫瞭兩筆就不耐煩地跑出去瘋玩瞭,吳姨一絲不茍地完成瞭後面的工作……吳姨說:“等孫子大瞭,也到你們這兒畫畫,我還給你們做飯哩……”後來,吳姨聽說,他們在這裡畫畫,半年需要八千塊,吳姨嘬著牙花子,搖搖頭,臉色沉瞭下去。

吳姨成瞭畫室的常客。校長也不說什麼,隻是叮囑一句“別忘瞭做飯”。直到那天早上,一個嬌弱的小女生,肚子疼得要命,到廚房要碗熱水,恰好吳姨不在。小女生掀開鍋蓋,看見靜電除油機吳姨鍋也沒刷,裡面盛放著一鍋刷鍋水,鍋底鍋沿上還粘著剩米飯,那米飯似乎還散發著一股子怪怪的味道。

這事一傳播出去就成瞭翻江倒海的大事件。吳姨對校長解釋,米飯是剩米飯……沒有餿,味道好好的,好好的涮掉,怪浪費的……她在鄉下經常這樣做飯,養的兒子也壯壯的……吳姨再怎麼辯解,也是回天無力。吳姨抹瞭抹眼角,眼睛紅紅的,爛桃子一樣。

吳姨拎著自己的小包袱,戀戀不舍地離開這個幽靜的小院。




吳姨走後,新來的廚師是個中年男人,禿頂,腰身肥胖,愛大口大口地吸煙。男人不像吳姨那樣閑下來就去畫室,也不像吳姨那樣晃著身子把飯菜搬到前院去。男人很少說話,是個少有的啞嘴葫蘆,當然,他永遠不會和孩子們一起吃飯,不會詢問飯菜香不香。飯桌上也沒有瞭又辣又香的油潑辣椒醬。

一個落過雨的午後,一個年輕人,走進這個小院,找到做飯的中年胖男人,說,要找一幅畫。胖男人指瞭指畫室。年輕人說,放碗筷的櫃子的最下面,畫上是一個老太太……她在這兒做過飯。胖男人噴出一口淡淡的煙霧,把煙屁股丟到地上,用腳踩踩,說瞭一句,燒瞭……引火瞭……然後胖男人扔下年輕人,進瞭廚房。



(原標題:吳姨)



本文來源:北京日報

責任編輯:王曉易_NE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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